雾峰林家觅古今

雾峰林家觅古今——李向群

　　当你把目光投射聚焦于雾峰林家，逡巡于那一方青山绿水之中的庭院、故宅和学园，那是在翻阅近代台湾史，在回眸已经悄然淌过的不凡岁月，那一种不能割舍的亲情和对故园的挚爱真情，猛然间会扩张你的血脉，让你难以自持。

　　那是块令人冥思绵绵的土地，它平缓的地幅向上东推向雾峰山麓，在一大片缓坡上，清风拂面，绿水泱泱，植被葱郁、碧潭点缀其间，山丘沟壑若隐若现。然而，就是这一方土地，它艰难孕育的是沉甸甸的故园情怀，演绎过的是台湾与祖国真情所系，千丝万缕。

　　            “莱园一家”情系乡梓

　　我们厦门人对于在近代台湾出现的两个望族林家应该不会太陌生，雾峰林家曾是台湾第二大望族，但雾峰林家建筑群无论建筑形式的多样性还是历史背景的纵深度，均胜过第一望族台北县的板桥林家。这座园林邸宅与台北板桥林家花园并称为台湾旧式邸宅的两大典型，是具有中国传统建筑与造园艺术的古迹之一。

　　在清同治初年雾峰林家建筑群兴建之初，基本沿用漳州、泉州和福州的建筑风格，建筑风貌专家们评论其“一定是漳州砖、泉州石，木材则是福州杉。”经过历代的翻新整修，后期的建筑建于1893年(清光绪十九)，则融合了中、西、日三式。当时的主人是台湾文化界巨子林献堂先生的父亲林文钦。其面积较之台北板桥林家花园略小，但豪华程度却不逊于后者。据史料介绍：雾峰林家建筑群在规模最大时内有景薰楼、蓉镜斋、宫保第、二房宅第、莱园、祠堂、墓园等建筑。据称其中宫保第规模最大，有三个庭院，门面宽达十一开间，可称为全台最大的官宅。这个庞大的建筑物群所使用的石料、木料等都从大陆云南、福建运去，精工部分均出自大陆特别是闽南的名匠之手。

　　在雾峰林家建筑群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莱园”。文献记载，林文钦于1893年乡试中举后，为效法春秋时期老莱子彩衣娱亲的孝行，建筑了莱园。根据林献堂《先考文钦公家传》记载：“……而母罗太夫人在堂，雅慕莱子斑衣之志，筑莱园于雾峰之麓，亭台花木、静寂幽邃家蓄伶人一部。春秋佳日，奉觞演剧侍罗太夫人以游。所以娱亲者无弗致。”莱园依山环水，布局典雅幽静，结构宏伟，依山环水、花木扶疏。捣衣涧、林棉桥、荔枝岛、夕佳亭、小习池、万梅庵、五桂楼、望月峰诸景，亭台楼榭精巧，山水花木清幽，既有人工之巧，又得自然之趣。昔日莱园曾被列为台中十二名胜之一，称为“莱园雨霁”。莱园、台南吴园、新竹北郭园及板桥林本源邸园合称台湾四大名园。

　　莱园还曾经是台湾抗日文人聚会之地。梁启超因戊戌变法失败而流亡日本途经台湾时，曾借居在莱园内五桂楼中，写下《莱园杂咏》十首。

　　世事更迭，尤其是受创于自然灾害，莱园其原貌委实难以再现。“9·21”大地震中，雾峰林家建筑群受到重创，当时台湾《新新闻》周刊以十分不舍的笔触勾勒其景象：“占据台湾历史重要位置、被誉为“清朝台湾第一家族”的雾峰林家宅第，‘9·21’大地震时，已完成修复的诸栋建筑轰然倒地。”

　　身处尽历百年沧桑的雾峰林家建筑物群，环顾四周，近水远山，现存屋宇楼榭，已无昔日之鳞次栉比的景致。漫步雾峰山麓坐拥着的这一片巨大昔日园林，莱园绿池泱泱而泛清波，汩汩而涌涟漪的岂止是孝心、孝行、思乡、爱乡？那一草一木、一池一树、一方砖、一片瓦，都紧紧贴着故园，都丝丝扣着海峡情、闽台缘。

百年海峡 摇往事悠悠

　　雾峰林家花园给一般人的是一种近代官邸私家花园的恬静的闲适的静谧的美，当我们伫立于期间，凝视那历史云烟拂过的面面砖墙，审视那几经忧患的茵茵绿园，中国近代史上的声名显赫人物的声息、音容、足音似乎依然还在。

　　我们还是来翻阅一下雾峰林家的不凡家世。1746年福建平和埔坪年轻人林石，随族亲一起渡台，在大里代(现在的台中县大里市)创业肇基。数年后其子林甲寅偏据一方且抚番有方，尤长于经商，又入内山伐木烧炭，积累了丰厚的家资，成为闻名全台的巨富。林甲寅的两个儿子林定邦和林奠国，率闽南籍佃户合力开垦，雾峰地区迅速发展成为台中盆地上一大农业聚落。雾峰的垦殖岁月，林家务农与习武并进。咸丰、同治年间，林定邦的长子林文察奉清廷之命，率军征战小刀会党、戴潮春农民义军和太平天国。因此，林文察官至福建陆路提督。同治三年(1864年)，在漳州万松关被太平军俘获而亡。清末，是雾峰林家抵御外侮，保卫台湾的辉煌时期，也是林家经济发展的鼎盛时期。林文察的儿子林朝栋是一个典型代表。林朝栋自幼习武，后当中军统领。光绪十年(1884年)，法军侵犯台湾基隆。林朝栋率雾峰乡勇开抵台北，大败法军，立下战功。

　　这里我们要重谈一笔的是林朝栋之子林资铿(1878-1925)，字季商，号祖密。林祖密自幼接受儒家教育，涉足军旅，目睹耳濡父辈浴血奋战的卫国战绩，培养了爱国爱乡的情怀和坚忍不拔的意志。1895年清朝与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18岁林祖密随父林朝栋内渡大陆。不久奉父命回台经营雾峰产业。回台后目睹日本人横行霸道，愤懑盈胸。1904年，林朝栋去世，林祖密拒绝日本人屡屡为他提供的高官厚禄，秉持父亲林朝栋“只知有国，不知有家”的信念，乘为父奔丧之机，举家从台湾迁居鼓浪屿，向日本驻厦门领事馆递交退出日本籍的申请书，毅然宣布退出日本籍，恢复了国籍。恼羞成怒的日本人没收山林，以致林家在台湾五百多处樟脑作坊、糖铺悉数荒废。但林祖密终无悔意，1907年起他投入巨资，在家乡主持创办垦牧公司、林场、煤矿等实业，还花费两年时间，疏浚九龙江北溪河道。林祖密还以极大的热情，支持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国民革命。他于1915年参加了中华革命党。1916年收编闽南靖国、护法两派队伍，捐银十万两作军饷，创建起闽南革命军，参加讨袁护法战争。1918年孙中山先生任命他为闽南军少将司令。1921年调大元帅府参军兼侍从武官，后又任大本营参议。1925年，林祖密被军阀杀害，年仅四十八岁。

　　我记起两年前，在我赴雾峰林家参访之前不久，以台湾雾峰林家开垦台湾、建设台湾、保卫台湾的悲壮史诗为素材的电视剧《沧海百年》在中央电视台一套黄金时间播出时，给广大观众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这部电视剧以雾峰林家家族故事为依托，以海峡两岸近代史为背景，展现民族大义，强调“家门通国门”，再现了海峡两岸的血缘情缘。那剧中砰然撞击观众心扉的是《沧海百年》剧中林定邦之妻戴氏那掷地有声的台词：“林姓的林字，一个“木”在台湾的雾峰，一个“木”在福建的埔坪，埔坪林氏与雾峰林家本来就是一家，要不忘祖宗的民族大义、爱国情怀啊！”

　　往事悠悠。雾峰林家的传奇史话，那是百年间推演于台湾海峡两岸的一段段不平凡的史实断面所组合而成，时代背景为之背书，国家命运为之维系，祖国和宝岛台湾为之搭就舞台。然而，林祖密在厦门鼓浪屿向日本驻厦门总领事馆愤然递交退出日籍申请，走出日领馆的一瞬，不正是伟大中华民族气节的鲜明写照吗？试想在那时，能够有此气宇轩昂的壮举是何等的难能可贵啊！我们厦门也有幸，因为能在上个世纪初年成为林祖密向世人宣示“不愿当亡国奴”民族精神的历史和地理的特殊平台。

　　数百年间，雾峰林家从拓荒的农家小户，成长为集政、军、农、商于一身的显赫家族；从习武护身的地主武装，成长为带兵打仗的军事将领；从崇尚武质的士绅；到读书入仕的文质士绅；从镇压农民起义军，到反抗外族入侵，参加民主革命，这蜕变较为自然真实地反映了清代台湾移民社会的某些特点，也是台湾历史上血缘家族发展的一个典型代表。所以说，如今雾峰还是一个充满生机，而且保留浓厚常规文化的闽南人聚落；如今雾峰林家，虽不如当年俊彦辈出，人才济济，但如今广布于台湾、大陆和世界各地的林家子弟，心中贮存、血管奔涌的应该还是那难以泯灭的闽南人气质、难以褪去的华夏真情。